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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和十八年腊月元朔,大军回还。及至午后,秦忠回到国公府,直奔秦歌闺房。

秦歌静静坐在那,长发披散着,只用一条素带松松扎着,眼睛上白绢已经除去,初桃为她遮着阳光,绕着如此,秦歌仍是睁不开眼睛,双眸是刺痛,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又笼罩在一层浓厚的红色阴翳之下。

秦忠身上还套着甲胄,沉甸甸地压得秦忠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。

“忠大哥,快起来。”秦歌“看”向声音的来处。

“郡主伤可好了?”秦忠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歌,左颊的疤痕虽浅,但是不容忽视,右肩比左肩略高,衣服下应该缠了厚厚的白绢吧,腰有点佝偻,是后背的旧伤还没养好吗,左腿微屈,左腿也受了伤。

还有她的眼睛,她在看什么?

“都好了。”秦歌扶着桌子满满坐下,“勇二哥他……”

“平之的事我已经知道了,此事怪不得郡主,反倒是平之没保护好郡主,”秦忠跪下来,“卑职万死难赎。”

秦歌想扶秦忠,又怕暴露了眼睛的事,便叫初桃去扶秦忠。初桃一走动,阳光直直射进来,秦歌难受地别过头。

秦忠坐下来,“这次虽说吃了败仗,但陛下并未过分苛责。提到平之,陛下也是万分惋惜。”秦忠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皇上提了秦忠的衔,现在秦忠已经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及锦州都护,领着宫城拱卫的差事,统领锦州所有禁卫。

因秦勇早殇,皇上还赐下一门婚事,是往年的秀女,兵部侍郎之女,好似是陈家姑娘。

刚过完年,正月初五,秦歌就搬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。到了才知道,此处的温泉是人造的,昼夜不停地烧热水底,导以活水,温度恒久,水汽氤氲,恍若仙境。

柔仪荐的医者已经在庄子了,是一对年轻兄妹,约摸二十岁上下,做哥哥的其貌不扬,气质温润,一看便知是翩翩公子,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艾香,一件簇新的松绿青衫,头发半绾成髻,簪着一只木簪;做妹妹的活泼明媚,也是相貌平平,只一双格外灵动的大眼睛平添三分颜色,一身鹅黄的衣裙,绣着不知名的花草,头上打着双环髻,垂下嫩黄的一条丝带。她身上坠着铃铛,随着她一举一动叮叮当当,倒不嘈杂,反倒清越悦耳。

秦歌有些累了,叫初桃安置他们,自己由柔佳扶着寻了房间睡去了。

太子与柔佳相向而坐,正在品茶。

“歌儿醒了?”

秦歌皱了皱眉,她没想到太子竟是径直到她卧房中来了,她往上拉了拉被子。

柔佳越过屏风扶起秦歌,给她披上外衣。“太子哥哥在外间的呢,屏风隔着呢,他看不到。”

秦歌这才宽了宽心,由着柔佳给她穿衣梳洗。

“纬哥哥等了多久?”

“不到半个时辰。见你睡得还好,便没让我叫你。”柔佳给秦歌挽起长发,比之前的只能半扎着全扎着,柔佳现在已经会绾一些简单的发式了。

“眷娘可来了?”

“父皇前儿有点咳嗽,她回宫去了,现在还没回来。”

柔佳扶着秦歌坐在太子对面,太子手执白玉壶给秦歌到了一杯茶,茶汤金黄,散发着馥郁的茶香。

秦歌轻抿了一口,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入口绵长,自有回甘,还带着些浅浅的花香,只是味道过于纷乱,未免落了下乘。秦歌本就不喜品茶,只润了润唇便放下了。

“歌儿近来身子可好些了?如此长途跋涉,伤口有没有挣开?庄子里饮食可还可口?”太子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,倒叫秦歌不知道如何回答了。

秦歌放下茶杯,“臣女一切安好,多谢殿下挂怀。”

“歌儿出宫一趟,怎的与我生疏了?”太子情急之下握住秦歌的手,被秦歌挣开。

“殿下请自重。”秦歌站起来,略有些不高兴,“臣女与殿下已非少年。”

“你在怨我?”太子忙站起来,“你明知我心里……”

“太子哥哥!”柔佳打断太子的话,“太子哥哥慎言。”

太子怔愣一会,缓缓站起来,颇有些自嘲地扯着嘴角笑了,那笑容说不出的苦涩,“孤知道了,孤以后再不会如此。”太子拂袖而去。

柔佳扶着秦歌坐下,换了杯清水给秦歌。“昭和姐姐,你别生太子哥哥的气了。”

秦歌摇摇头,“我从前一直以为纬哥哥是君子,却没想到他竟然那样对待太子妃,叫她平白被人羞辱,现在又跟我拉拉扯扯的,总叫我心里不舒服。”

柔佳松了一口气,把话题撇开了。

“郡主,韩先生来了。”那对医者兄妹姓韩,哥哥唤作韩济深,妹妹唤作韩济清,是锦州城里有名的医者,他们虽然年轻,但医术不输那些长者。

秦歌让他们进来,柔仪想要让人去搬屏风,被秦歌拦下了。

“医者诊断讲究望闻问切,不必遮蔽。”

“郡主,他毕竟是男子。”初桃弱弱道。

“去吧。”

韩济深兄妹走进来,韩济清好奇地四处打量,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扫过这扫过那,韩济深则是一直低着头,只看着自己的鞋尖。

“不必行礼了,给二位医者拿个垫子。”

秦歌伸出手,韩济清搭脉上前,换了手又把了一次,随后韩济清凑到韩济深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
“郡主身有多处外伤,大多已经愈合,唯有肩膀和后背的伤未好,好生将养也无大碍,右手有手抖的毛病,暂且不要勉力持重物或是大幅度动作。肺有暗伤,您是否偶尔会感到呼吸不畅?”得到肯定后,韩济深点点头,继续说道,“您心思太重,已经影响了睡眠,食欲应该也不太好。还请您一定要放宽心,您并没有什么难以医治的重伤固疾。”

“我的眼睛如何?”

韩济清接到一个信号,上前去解开秦歌的白绢。初桃阖上门,遮住阳光。秦歌眼中血丝很重,眼下乌青,眸中浑浊,不似少年人。

韩济清一一告知韩济深,韩济深问了问秦歌症状。

“能隐约看见些,只是很模糊,总是蒙着一片红纱,略看一会就十分刺痛。”

“郡主的眼睛可受过外伤?”秦歌摇摇头。

“郡主的眼睛可迸溅过什么东西?”秦歌先是摇摇头,随后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狂来,她先是捂着眼睛说痛,随后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甩到地上,滚烫的茶壶一下子落到韩济深腿上,衣摆上快速浸开一团深色。

韩济深快速站起来,抖落茶壶,安静地退到一边。声音略带隐忍,“在下想先告辞更换衣衫。”

柔佳顾不上他,只扔过去一个“准”字,韩济深匆匆告辞,韩济清仍在室内与初桃柔佳按住打砸的秦歌。

韩济清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细汗,自腰间掏出一根牛毛细针刺入秦歌耳前,秦歌突然卸了力软绵绵倒在柔佳怀中。